投资从 20 年前的一个小众行业，现在变成了“随处可见”的行业，但募资却成了诸多投资人面临的一个难题。面对募资难问题，陈玮坦言市场不缺钱，但长线资金较少。在陈玮看来，中国经济结构正处于转型关键期，一切都在向常态化发展。“危机之下也有机会，比如股权投资的好日子正在来临，再比如，IPO 的确定性越来越强。”陈玮对记者表示。以下为采访实录：

一、市场不缺钱，但募资难，长线资金少

《金砖财经》：今年大家都在讲募资难，有些机构甚至全员募资，市场真的没钱了吗？

陈玮：事实上，中国的 M2（广义货币）很多，有将近 260 万亿，同比增速很快。但中国的钱，结构有点不是很合理，市场上看起来能用的钱相对较少。第一，中国是以债权为主的国家，债券市场规模居世界第二，这块的资金占比很大。银行借款条件很多，不允许银行直接采取股权方式投资企业和实业，因此中国直接融资比例一直低于 20%，这相比美国呈现出一种结构性差异。第二，中国的钱都在什么地方。中国的钱现在主要在金融机构、政府和国企里边。中国目前高度依赖于大型金融机构，所以金融对经济的影响和作用比较大，包括中国的 LP，也更愿意配置、投资在固定收益产品，而不愿做长期的股权投资，所以中国市场上的长线资金太少了。第三，中国创投发展 20 年了，但还没有形成长期资本机制，GP 拿到的钱是相对比较短的钱。第四，政策。2018 年资管新规出台后，银行作为原本最重要的出资主体面临强监管，限制了创投的出资渠道。这是导致现在很多基金募不到钱的重要因素之一。第五，投资行业本身的问题。目前投资机构参差不齐，鱼龙混杂，较小，较散，甚至有时还有些乱。比如有一些人是以私募牌照方式做 P2P，给行业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因此造成一部分人生病，全部跟着吃药的局面，这就使得一方面监管压力较大，从而采用长监管。另一方面，投资管理人确实太多了，每家分到的钱就少了。我做投资 20 年，刚入行的时候，这是一个小众的行业。创业板设立以后，我发现很多人做投资。美国的基金规模比我们大 6-7 倍，但我们做投资的管理人是美国的 6 倍。中国创投发展 20 多年，募资在任何时期都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只是在 2018 年后，这种压力更加明显了。加上这两年疫情和中美之争，大家对于投资的信心降低了。当然，募资难也是对整个行业的洗牌，让整个市场逐渐回归理性，我认为市场还是有钱的，但怎么让这个钱进入到股权投资领域，需要多一些思考和努力。

二、国内LP复投率相对较低，且逐渐GP化

《金砖财经》：与美国相比，中国 LP 的复投率比较低，您认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陈玮：第一，2015 年以前国内创投行业的钱主要来自于民间 LP。民间 LP 的钱忍耐周期短，比较“烫手”。特别是近些年，经济增速放缓、叠加金融风险、创投税负等环境及政策因素，导致很多民间 LP 离场，整体的复投率也比较低。第二，到现在为止，国内真正的专业化、机构化，能够长线支持 GP 的投资人太少，加上市场上小而散的 GP 占比太高，LP 对小而散的 GP 缺乏长期的信任基础，也是导致行业整体复投率较低的重要因素。第三，国内 LP 向 GP 化转变的趋势比较明显，很多 LP 通过投资 GP，熟悉整个行业以后自己开始变成 GP。以上是我认为中国市场相比美国市场呈现出较大差异背后的重要原因。《金砖财经》：未来 3-5 年，LP 发展有什么样的趋势或特点？陈玮：我认为 2019 年以后，大家都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经济结构必须要调整了。比如整顿平台经济，整顿教育行业虽然短期内造成一定的行业阵痛，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 2019 年以后，中国经济的未来靠的是科技创新。习总书记也说过，必须靠科技创新，科技创新背后的逻辑就是必须鼓励聪明人创业，直接融资的比重提高后，将会出现更多长钱，现在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国家母基金、大基金进入这个赛道，未来我认为会有三个变化：第一是机构 LP 会越来越多；第二是专业化的基金会越来越多；第三是长期资本逐渐提高比重。我在十年前就在讲，什么时候中国的机构 LP，特别是长期资本的 LP 结构占到整个资金量的 40% 以上，那么中国的 LP 领域就成熟了，现在募资难也正在发生变化，未来三五年，中国募资难问题可能就解决了。

三、要么大而全，要么小而精

《金砖财经》：目前我们看到 VC/PE 机构发展“199”趋势明显，“1%”的头部机构拿了市场上“99%”的钱。那么 1% 以外的这些机构怎么办？您认为这类机构需要做哪些转变？

陈玮：这两年，VC/PE 行业分化现象明显加剧。“199”这个分析可能有一点过，我认为“19”是肯定的。我看到一些数据：目前 80% 以下的机构大概募资规模在十亿以下级别，其中又有 80% 的机构募资规模在一两个亿。这说明什么情况？第一，说明整个行业正在面临比较大的压力测试，整个市场普遍赚钱效益降低了。只有优秀的机构赚钱，资金聚集是一个很正常的过程。第二，这个行业正在初期阶段，我认为中国目前根本容不下 1.5万家 GP，最多一半，甚至很多人认为三分之二的机构都不应该存在，就算是美国也只有四分之一的机构能够募集超过一只基金，很多机构融的第一只基金就是最后一只基金。第三，其他 99% 机构怎么办？我认为未来行业只有两类机构有机会：要么大而全，要么就是小而精。这部分机构在未来都会趋向更有特色，投资逻辑、投资方向、服务能力，甚至投资阶段都要体现出特点，这很重要。《金砖财经》：疫情三年，国内投资创业都面临着一定的困境，创始人都很焦虑。不过最近我们很多投资人呼吁大可不必如此悲观。您在国内市场哪些维度看到了机会点？陈玮：我在创投行业 20 多年了，经历过很多危机、困难。从 2001 年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到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再到 2011 年欧洲债务危机，每一次全球金融危机都会对中国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们发现每隔三五年都会碰到一次大的经济结构调整危机，过去 40 年，中国经济就在这种环境中发展起来了，但这次困境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大多为输入型问题，这次是内外交困，这次危机可能会比以往压力更大、更长一些。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应该有一些基本判断：首先，从大环境来看，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实际上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只是其结构正在处于变化调整之中。其次，我认为中国政府手中还有很多王牌没有打完。最后，我们作为投资机构，投的就是趋势性机会。大家也会发现科技创新，特别是半导体、汽车、新材料，跟生态相关的行业现在都特别火热。疫情虽然近三年了，但是 IPO 一直没有停，从去年到今年 IPO 也有七八百家，IPO 确定性越来越强。从这角度来说，大家不必悲观，以我的经验来看，凡是在市场比较悲观的时候所做的投资，未来都会获得一个相对较好的回报。

四、更喜欢务实、自驱力强的企业家

《金砖财经》：您投资了很多知名项目：金力永磁、艾比森、迪威视讯、昆仑万维、信维通信等，您的投资方法论是什么？

陈玮：过去 16 年是东方富海不断迭代、不断升级、不断反思进步的一个过程。过去我们总是想办法去投到一些可能在未来会产生巨大收益的项目，但实际上这些投资背后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法论。我们就是想投到一个技术不错，团队也不错，未来有机会上市的项目，这种逻辑是比较发散的，现在的逻辑会更加清晰，从以前投资的 500 多家企业案例中，我总结出了以下几点：

第一，东方富海是以投资早期项目起家，我本身是财务出身，所以我们抓两头的机会，哑铃型的投资机会：要么 C 轮以前，要么 Pre-IPO，这两块的投资方法论不一样。早期项目主要看创新，在确定性机会中投优秀团队，成熟期项目主要看财务，我们在团队架构方面，分早期项目团队和成熟期项目团队。

第二，基于被投企业产业链的价值挖掘，通过投资 A 去寻找它上下游的 B 和 C，以点带线，以线带面，形成了一个生态。现在，随着市场的变化我们的投资逻辑也在做相应调整：第一，响应国家政策，顺势而为，这点在 2018 年以后越来越明显，国家号召科技创新，那么商业模式平台的公司可能就少投。第二，站在产业链角度做投资，具体需要判断这个产业链在中国、在全球居于什么样的位置。第三，投资大市值公司。我们现在投了很多项目，都是 IPO 起初只有几十个亿规模，最后成长为七八百亿，上千亿规模。

《金砖财经》：您投资过这么多知名企业家，最让您佩服的是哪一位？能否分享下您跟这家公司的渊源？

陈玮：很多企业家跟我关系都很好，而且每个企业家都有一些不同的特点。比如昆仑万维董事长周亚辉，他身上不仅有创业者特点，还有投资家特点，眼光也很独到。他身上有三个特点：一、特别聪明，毕业于清华；二、非常务实，企业在 IPO 前后他本人没有多大变化；三、创新能力很强，他在昆仑万维的基础上，把公司改造成一个国际化的互联网公司，在海外的布局我认为非常成功，我认为他的价值还远远没有被发现。昆仑万维这家公司我刚去投资的时候他不要钱，主要原因是他认为自己还不够好。大概有两年我们才有机会投资它。周亚辉属于那种特别内敛、低调的企业家，他没有讲自己的公司有多么好，反而讲了很多不足之处。

其他企业家都找我解决具体业务问题，他却跟我探讨国际形势，我认为他是一位很有底气的企业家，他知道自己的企业价值，也清楚该往哪个方向发展，很务实，很内敛，又很有大局观，国际化视野非常强。做投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能够不断从这些创业者身上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近五年的创业者，或许未来是更能够代表中国的企业家，他们都以创新为主，而过去的可能都是以市场为主。

《金砖财经》：您更喜欢投资什么类型的企业家？陈玮：之前深创投开年会时，让我去做关于如何做好投后服务的演讲，我说最好的服务就是不服务。我喜欢的企业家就是比我还强，可以搞定任何事的人，这种人自驱力很强，换句话说就是不用扬鞭自奋蹄，这种人哪怕他的产品不完美，提点后都会自我修正，应变能力非常强，他会经常反思自己，再按照市场规则不断修正自己。其次，我喜欢那种打不垮的企业家，不会因为市场压力大就显得很悲观。再者，就是特别务实，执行力特别强。我想提一下之前投资的胜宏科技，这家公司目前已经是中国高精密度多层印制线路板、HDI PCB 研发、生产的头部企业，公司创始人是退伍军人，从做保安开始，他认为自己当兵能当好，当保安也能当好，后来跟着老板做销售，卖 PCB 产品，对市场嗅觉特别敏感，再后来自己创立了胜宏科技，做成了一家百亿级别的上市头部企业。和当今科学家、博士不同，他没有光环加持，从最底层做起，特别下功夫，我非常欣赏这种务实的企业家。

五、活得久比活得好更难

《金砖财经》：到今年东方富海已经创立 16 年，回到创立初期看今天，您给今天的东方富海打多少分？

陈玮：我打 70 分。我认为东方富海今天最大的成绩就是经历了 16 年起起伏伏活了下来。每年公司总结，我都会写一篇关于东方富海的文章，今年的题目已经想好了——《努力做一个“普通”的好公司》。一个普通的好公司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断地会犯小错误，但不犯同样的错误，这个错误级别越来越高，换句话说，不会再在低级问题上犯错，迎接的是更高级的挑战，公司的发展才会慢慢越来越好。我们每年都会开反思会，就是在想当时怎么会投这样的项目，怎么会是这样的认知？

回头看，我认为一个好的团队就是你要不断地反思自己的过去，然后才可以不断进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每次开年会最后一句话我都说的是：每个人都进步了，那么东方富海就进步了。为什么打 70 分？我认为是因为在市场上我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其实很不容易。看看再过十年，东方富海能不能到 80 分，然后慢慢到 81 分，82 分……一直这样慢慢进步下去就好。其实 70 分也还不错，相当于考上大学了，和 90 分的学生在一个教室里面上课，未来提升空间还挺多的。

《金砖财经》：未来 5-10 年，您给东方富海定了哪些目标？

陈玮：我以前在创立初期就说如果有一天我退休了，公司还在，这就说明我们成功了，因为活得久要比活得好更难，我希望 5-10 年以后，东方富海能够走得更稳健，还是一个 70 分以上的公司，这是我的第一个诉求。第二，我也不希望公司做得有多么大，而是希望变得更有特点，“宁做榴莲不做香蕉”，我们要做更像榴莲型的公司，让喜欢我们的 LP 和创业者更喜欢我们。第三，希望东方富海是一个更具创新能力的公司，一直保持活力，这点特别重要的。其实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比如很多企业求稳之后，是不是活力就不在了，团队方面，我们也在调整制度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使公司更有活力。

本文节选自《中国房地产金融》杂志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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